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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伊】天使之城

2020独伊日合志《板条箱与白日梦》圆满完售啦!非常荣幸能参加这么棒的企划,这边的文章也解禁放出。

《天使之城》的故事发生在《Mr. Taxi》《Das Beste》剧情之后,有兴趣可以结合前作看一看XD,直接阅读本篇也没问题!


*两人的旅行路线是瞎编的,不要信呜呜呜。
*黑体字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





       当他们踏进朱丽叶故居的小小庭院,最后一缕日光刚好穿过出口处的小拱门,把他们的皮鞋晒得暖烘烘的。路德维希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在那之前,他隐隐瞥见一面装点着成簇欧石楠的墙壁。密集的人影穿梭不息,迫使费里西安诺再次勾紧了他的胳膊。他的朋友小小地欢呼一声。

      “路蒂——”男孩尽可能大幅地打着手势,脱口而出的意大利语比平时还更加富于音律,路德维希猜想他是在扮演某种导游。“就是这儿了,朱丽叶庭院,传奇爱情的舞台!我们的考据地点!”

      “别说得那么正经。”路德维希不动声色地回应,“如果真要好好考据,我就不会放任你睡到下午一点钟。”

      “但是路蒂还是没有制止我。”男孩软绵绵地指出。“所以我们并不是来记笔记和做研究的对不对?”

      “如果要做笔记,大概要进到那边的博物馆才行。”路德维希随手指指不远处,“很遗憾,那边写着已经停止售票了。”博物馆外的售票凉亭无人问津,只有一块写有红字标识的小黑板随着一阵微风晃荡着。男孩定睛望去,雀跃的心脏一下子跌到脚底。

      “噢,路蒂……”

       费里西安诺的嘴巴抿成一道向下弯去的弧线,路德维希扭过头,惊诧地发现对方的眼角挂着一粒小水珠,那模样就和曾经某次不小心绊到一根“凭空出现”的巨大树桩时如出一辙。“好了……”他忍住不合时宜想要微笑的冲动,走过去重重搭上男孩的肩膀,推着他一起前进。“继续你的讲解,导游先生,哪怕只是在这个院子里,我也有很多不清楚的东西,比如……”他的视线沿着左手边的砖墙扫视一圈,这才注意到刚刚看见的欧石楠花只是一些密密麻麻、分不清个数的便利贴和涂鸦,而他的手恰好碰到一堆硬邦邦的金属物件。他低下头,困惑地皱起眉。

      “这边是情侣锁,”费里西安诺吸吸鼻子,“或者是叫其他名字,反正就是如你所见的东西。”

      “用来许愿吗?”

      “没错,关于恋爱的愿望,我就说路蒂很懂嘛。”不知不觉,笑眯眯的神情又回到了意大利人的脸上。“那边都是大家的留言涂鸦,大部分都是告白的话,有的还很露骨呢,要去看看吗?”

      “随便看看就好了。”路德维希顿了顿,“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气氛……”

       他们沿着墙壁,慢吞吞地绕过挤在一起涂抹墙壁的人,又不时避开几根自拍杆。太阳以制陶般的力道缓缓收拢它的光晕,让天空染上一层玛格丽塔雏菊花的淡粉。拥挤的庭院中,到处都是紧挨着彼此的男人或女人。

       路德维希避开费里西安诺的视线,他知道意大利男孩正没来由地盯着自己,那双圆眼睛散出的光亮带着一股热气,都快扑到他的耳朵根了。

      “路蒂以为维罗纳会是什么气氛?”

      “我没想过……庄严的气氛吧,我猜。”

       费里西安诺哈哈大笑。“可是这边是朱丽叶故居呀!”

      “而原著是一场经典悲剧?”

      “爱情悲剧!”男孩软趴趴地拉着长音,他的辩解一如既往没太多说服力——路德维希摇了摇头——他自己关于“庄严”的论点倒也错得相当离谱。

       这座陌生城镇,出乎意料地洋溢着浪漫主义气质,而他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正自顾自地拉着他的一根手指、撅着嘴巴吹口哨,摇晃的脑袋时不时蹭上自己的肩头。他们贴得如此之近,在这片小小的庭院竟毫不引人注意。

       路德维希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们已经多久没见面了?自从那个脱线的意大利男孩奇迹般地拿到柏林大学的硕士学位、随即举办了相当闹腾的庆祝派对?他还记得他俩缩在同一个被窝谈论未来的出路的那个晚上,以及再后来的某天,甬道对面的公寓前堆满了巨大的纸箱,费里西安诺穿着春天的风衣、慢吞吞地拖着行李,拥抱他,亲吻他,脸上的表情正如第一次分别时那样安静……自从那一切过去,差不多有一年了。

       他几乎都要忘了,费里西安诺是这么喜欢黏着自己。

      “看呀,路蒂!”散漫的小曲变成一声惊呼,德国人的记忆泡沫“嘭”地碎掉,他回过神来,身边的家伙已经脚不沾地地飞离开去。费里西安诺的身影混在渐渐稀疏的人群当中,朝着半空某处举起手机。

       路德维希也跟着抬起头,望向那掩映在藤蔓植物之间的、优美的小小的一隅。

      “那就是朱丽叶阳台!”费里西安诺折回来,指着刚刚留下影像的地方。

       他知道,那正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初次幽会的场景。他在书中读到过,在书中……路德维希努力想说些什么,思绪却遭遇了路障。想象与现实永远大相径庭。

       露天阳台上,一位年轻女孩款款现身,另一位男孩扛着单反,朝着她仔细旋转镜头焦距。一个小小的飞吻令整个院子陷入沸腾,“Bella, Bella”的欢呼声飘荡在颤动的空气里。意大利人。路德维希浅浅呼出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费里西安诺也浑然一体地挤进了狂欢队列,朝着阳台仰起兴奋的脸。“这是一个看女孩儿的好机会!”他扭头向路德维希眨了眨眸子,“来自世界各地的可爱女孩,她们超热衷登上阳台上扮演朱丽叶!”

       路德维希不知道如何回答。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杵在原地,看着费里西安诺向陌生人大献殷勤,直到那女生转身离去。

       末了,费里西安诺脸上还挂着傻笑,他歪着脑袋左右看看,好一会儿才找到路德维希的位置,“我也想当个女孩子!”意大利人小跑着奔过来,声音微微发颤,“她们可以站在阳台尽情释放魅力,我却不能爬上去——”

       他企图凑过来,却被路德维希戳着脑门弹开了攻势,“如果你不睡懒觉,说不定我会让你爬上去试试。”

      “为什么?”

       路德维希继续往前挪着步子,一门心思不搭理身后那家伙满头的问号。

      “朱丽叶阳台恐怕是和博物馆一体的,而它已经……”

      “啊!它已经关门了!我想起来了!”费里西安诺捂住自己的额头,磕磕绊绊地转了一圈,路德维希顺着本能驱使急急刹了个弯儿,“当心点啊!笨蛋!”他甩甩头上的冷汗,好在赶上了千钧一发的空档,没让对方摔在自己背上。

      “嘿,”意大利男孩挠了挠他那搞不清状况的脑袋,“你听起来就像我的老室友……”

       路德维希楞了一下。“……罗德里赫?”他在记忆的边角里搜寻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名字。

      “正是那位帅哥。”费里西安诺悠哉地笑起来,趁着老朋友陷入思考的缝隙,再次捕获了那条手感极佳的胳膊。

      “罗德里赫,他还好吗?”路德维希迟疑地问道。“你们还在联系吗?”

      “说来巧了,几个月前我还陪他们来过这里!罗德里赫和伊丽莎白。”

       即使不曾见过几面,罗德里赫留给路德维希的印象也足够深刻,他举手投足犹如王子,拿过一书架的钢琴奖杯,当过废柴意大利人的室友,还和他的哥哥基尔伯特保持着一段极为复杂的友谊,其复杂的成分又与伊丽莎白·海德薇莉脱不开干系。

       在路德维希还是个终日扑在课本上的大学生时,那女孩曾一度频繁出现在他家的客厅,穿一袭带巴洛克元素的复古长裙,正如她本人常常爱开的那些出人意表的玩笑一般。她,还有基尔伯特,两个人咚咚咚地踏着木头台阶跑到二楼的卧室,锁紧房门,留给隔壁不明所以的小弟弟一连串模糊的撞击声、响亮的争吵或大笑……年轻气盛的路德维希对此嗤之以鼻,每当那时,他便愤愤地套上耳机,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来回听着黑暗金属乐队Azure的《浪潮》,把音量调到爆表。

       那毫无意义而又愚蠢、孤独的时光,早已随着哥哥的短暂恋情一同逝去。路德维希露出一丝苦笑,没注意到费里西安诺再次拉住了他的手,慢悠悠地摇晃着。

      “奥匈帝国马上就要缔结永恒不变的互惠条约了。”

      “意思是,”路德维希顿了顿,“他们准备结婚了?”

      “没错!”费里西安诺开心地宣布。“但是伊丽莎白小姐还是很乐意去摸摸朱丽叶的胸……”

      “朱丽叶的什么?”

      “胸。”费里西安诺眨眨左眼,出其不意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同名部位,换来德国人一脸惊恐。“你看——”意大利男孩打断了老朋友的欲言又止,抬手指着院子的角落。

       一尊女性铜像沐浴在燃烧的日光之中,黄昏已经来临了。

      “那是著名的朱丽叶雕像,”费里西安诺解释道,“传说摸摸她的右胸,就会拥有完美的爱情!”

       一阵飓风从路德维希身边呼啸而过,是个穿衬衫配长裙的金发女孩,背上的黑色书包随着她的大跨步剧烈地甩开。女孩跑到朱丽叶的身边,两手以奇异姿势笼住铜像的右胸。路德维希不由得眯起眼,那只金属胸脯不可思议地反射着强光。

      “笑一个!”身后突然传来响亮的呼喊,随即是咔嚓一声,路德维希没来得及让出位置,女孩又飞快地折返回来,她依偎在摄影师肩头,对着相机里的东西傻笑,接着又是下一拨游客。人们三三两两甚至成群结队地迎向朱丽叶,纷纷朝那磨得锃亮的区域伸出手。

       路德维希有点尴尬地瞟了一眼费里西安诺,男孩没说什么,但那副表情几乎就是在朝他邀功:“看,我没说错吧?”

       德国人的眉毛低垂下来,盖住他难以察觉的笑意。

      “下次我会带基尔伯特来一趟的。”他那孩子气的哥哥,自多年前的失恋以来再也没能找到新的女朋友。费里西安诺明白他的意思,他立刻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噢,这绝对是个好主意!”费里西安诺保证,他努力吸气,企图把自己不听话的笑声塞进小盒子里。“我敢说,就算是路蒂也一定行得通!”

       路德维希没说话,他知道对方下一秒会问什么。

      “你要摸摸看吗?”

      “不用了。”

      “什么嘛,路蒂约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祈祷美好情缘吗,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摸雕像的胸。”路德维希顺着某种直觉说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为自己的坦然自若感到骄傲。“那个女孩已经够可怜了。”

       说罢,他越过费里西安诺的肩头,朝着雕像附近的拱门走去。此时,阳光已不知不觉隐去辉芒,留给大地的只是一片莫可名状的淡紫。费里西安诺的目光跟随着老朋友的身影,马上又追到他的身边。他将两手随意插进裤子口袋,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

      “你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温声说道,“你还是之前的那位的士先生。”

       路德维希困惑地侧过目光,恰好碰上对方扬起的眸子。

      “我是说,善良的这一面啦。”

      “善良,我吗?”

      “对呀。”费里西安诺软绵绵地回答,步子也踏得愈发随意。他又一次挽住路德维希的胳膊,使得两人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一起。“如果不是当初的你对柏林街头的那个小流浪汉伸出援手,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机会认识喔。”

      “原来是说那件事啊。”路德维希感到自己的体温慢慢地爬升。他的嘴唇在昏暗处勾起些微弧度。

      时隔多年,他仍能清晰地记起那幅画面。初来乍到的意大利男孩,一脸茫然地站在柏林街头,严冬里只套着薄薄的风衣,哆哆嗦嗦朝着自己的车子使劲儿挥手。那是费里西安诺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你把我当成的士司机……”

      “那是因为你为我停了车,”费里西安诺昂起头,“而且还一声不吭地把我送到了目的地呢!”

      “为什么要拒绝?那地址可就在我家对面。”

      “隔着一条甬道!我的好邻居路蒂!”

       费里西安诺大笑着——又是那种熟悉的、像是层层海浪拍打着沙滩的笑声——男孩捏起拳头砸向路德维希的肩胛骨,他那一如既往的直率令德国人本能地避开目光,但他仍是跟着男孩一起笑了。那是一段过于戏剧性的往事,他们每次谈起,都会发笑。

      “我到现在都很怀念家门口的那些矢车菊,那些做不完的作业,还有跟你、基尔哥哥、伊丽莎白跟罗德里赫一起开睡衣派对的夜晚……记得吗?基尔伯特唱歌唱到一半就有人来敲门……”

      “是个警察。我记得。”

       费里西安诺再一次笑得直不起腰,他的双手紧紧地扣着路德维希的小臂。

      “那真的尴尬得要命,要知道那首歌可是他特意问我借CD学的,听说他对着谷歌翻译学了一星期的意语发音,基尔哥哥打定主意要把那首歌唱给伊丽莎白,而罗德里赫当时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捏碎了一颗西红柿!”

      “这我倒不记得了,我根本没听清楚哥哥在唱些什么……”

      “我恨你,亲爱的!”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意大利语令路德维希的后背掠过一丝电流,冰凉又火热。他的眼睛在费里西安诺抬起的脸庞上停留了约莫3秒钟,这才意识到那句话应该带着书名号才对。

      果然,从意大利男孩不由自主哼出的调子看来,那确实是一首歌的名字。

       他还是那样,总是不知不觉地唱起歌来。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任由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晃来晃去,跟着他的步调漫步在这条逐渐燃上灯火、热闹而拥挤的街道上。他们已经离开朱丽叶的庭院很远,可那股气氛仍然弥漫在周遭。路德维希的视线余光中,费里西安诺轻轻摇着头、跟着某一串沉默的节拍在唱歌。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像个孩子。在他的身侧,一间间挂着无数心形气球、陈设着各式情侣T恤的店铺,像电影胶片般缓缓流过。

       这里到处都是心形东西……太多了……

       费里西安诺在唱歌,坐在右手边的副驾驶座。车子平稳地穿过夜幕,路德维希出于惊叹而沉默不语,那个意大利男孩可以跟着收音机里每一段陌生的旋律哼上几句动听的和声。“天真冷啊,是不是?”那时他的德语还带着很明显的异国口音。

      “那么,接下来去哪儿呢,的士先生?”

       费里西安诺朝他眨眨眼,那问话连同熟悉的称呼、语调,都跟往日的无数个瞬间交融在一起,令路德维希的心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你打算把角色扮演持续到什么时候?”他笑道。

      “嗯……”男孩歪了歪头,“我们现在已经彻底离开朱丽叶故居了,也就是说,扮演罗密欧的机会已经没有了……所以,我猜,现在没有什么角色扮演。”费里西安诺打着手势、一本正经地作着些奇怪的解释,“我是说真的,你还是我的的士先生,对吗?”

      “好吧,就按你说的。”路德维希点点头。而费里西安诺咧开嘴笑了。

      “我们来一趟公路旅行吧,的士先生。”费里西安诺突然提议,“沿着这条路继续闲逛,我们会碰到不少好玩的东西,维罗纳就是这样的地方!”

      “没问题。”路德维希没有犹豫,即使他的理智正悄悄提醒着自己,夜已经渐渐深了,而他们第二天还有别的行程,费里西安诺也应该回家去,他现在住在米兰……他们如今实在是很难得见上一面。

       意大利男孩总是很依赖自己,此时此刻他还是贴得那么近。路德维希几乎听得到他呼气的声音。“和我说说吧,路蒂……”男孩继续着闲聊,“我的房子现在有人租了吗?它还空着吗?”

      “我不清楚……从没见过有人从那里出来过,说不定是个深居简出的人。”

      “哈哈……那我的矢车菊宝宝们还好吗?园丁先生还在精心照顾着她们吗?”

      “和你一样好。”

       费里西安诺笑得近乎羞赧,他把脸埋进路德维希的颈窝,转眼又快活地昂起头。“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其实我最近都快走投无路了!”

      “有那么严重吗?你确定没有夸大?”

      “我确定!的士先生,你肚子饿吗?”

       一缕淡淡的黄油与芝士的香气飘进路德维希的鼻子里。他看了费里西安诺一眼,对方的巧克力色圆眼睛在夜幕下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一只对着触手可及的珍馐佳肴跃跃欲试的猫。

      “我也来一份吧。”德国人向着传来香气的餐车抬抬头,“谢谢(Grazie).”

      “为您效劳!”

       费里西安诺一个急转身,混入了餐车窗口前乱哄哄的队伍。路德维希站在不远处,他的视线掠过男孩不时踮起脚尖的背影,滑向涂抹着锃亮彩漆、被装饰得相当精致的餐车,在它附近不远有一座不知名的大理石雕像,整片广场上连缀着富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古老建筑,却不曾遗失属于当下时代的盎然生机。当地商人在街边撑起白色的小阳伞、经营各种各样的店铺,以此欢迎年复一年络绎不绝的游客。人们深爱维罗纳,因它是座如此可爱的小城。路德维希知道,自己脚下的每一块砖石都诉说着一段漫长而隐秘的历史,来到这里之前,他本应仔细做好功课的,可是他没有,他甚至叫不出面前的雕像的名字。在费里西安诺暂时离开之前,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走到了哪儿。

      一开始,是谁口口声声称其为“以考据为目的的旅行”的?

       路德维希恍了神,直至一团飘着浓香的热气在脸前晃了晃,他才留意到费里西安诺,男孩已经带着他的战利品凯旋归来了。

      “给路蒂加了双倍香肠!”

       是用两只手捧着也觉得分量十足的烤肉卷。热气腾腾,相当诱人。

      “要不要坐下慢慢吃?”路德维希看了看餐车一旁的狭窄步道,在矮栏杆的一侧设着桌椅,想必是个休憩、聊天以及欣赏风景的好地方。

      “不要——”结果,被对方一口回绝了。“这种高热量的餐车美食要拿在手上边走边吃!”费里西安诺咬上满满一大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说道,“这样的话……我猜热量就不会呆在肚子上不走了。”

       路德维希难以置信地瞟了一眼对方的肚子。“你这个苗条的家伙,哪来的这种烦恼?”

      “唉,路蒂已经多久没见过我的裸体了?现在的我会让你吓一跳的……”

       “这种说法倒是让我吓了一跳……”路德维希咕哝着,若不是对意大利人这类惹人误会的言辞习以为常,他估计会把口中那坨抹了厚厚一层烤肉酱的香肠整个呛进鼻孔里去。

      “我的体重快超过140磅了,你相信吗?”

      “以你的身高来说,是个健康的数字。”

      “或许这跟我的工作有关……”男孩没有理会朋友的安慰,自顾自地,小口啃着他的烤肉卷,看上去并没因为目前的话题而抗拒手里的食物。“设计师的工作比我想象中的更费脑子,你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在每天的工作中抠出点儿摸鱼时间,可是那样的话又会把活都拖到深夜……

      “我有一位干起活来非常拼命的上司,她喜欢我和我的作品,还允许我每天晚两个小时打卡上班。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得下去。有时候,她让我想起你,路蒂——”

       路德维希咽下了最后一口肉饼,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因为费里西安诺的描述也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些时光。他曾一度改掉了睡觉时关闭手机的习惯,只因为意大利男孩的作业总是太多,某些焦头烂额的深夜,当费里西安诺感到无法承受那漫长的孤单和疲乏,就会拨通邻居的电话。

      “求求你,即使听着你睡觉打鼾或者起床尿尿也能让我更有干劲一点!”

       如此疲软又任性,却令人发不出脾气,这样的怪人怪事,全世界仅此一桩。

      “但那是不对的。”路德维希从回忆里挑出他的思绪,缓慢地说道,“曾经我也常常反省,应该对你更严厉点才行,总比每天熬夜好得多。”

      “是吧……来,给我。”费里西安诺点点头,伸手要过路德维希的食品包装纸,将两人份的饭后垃圾一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我已经是社会人了,至少该为我的小肚子做些什么。路蒂,你有什么严厉的建议吗?这次我会好好听的!”

       路德维希忍俊不禁。“严厉的建议……”他抬起头看着天幕上一颗颗浮现的星星,陷入沉思。

       迎面的指路牌上写着“香草广场”,箭头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眼下的道路越收越窄、渐趋昏暗,唯有步道两侧的路灯和远处大教堂中传出的歌声,还在安抚着维罗纳难眠的夜色。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教堂的方向迈去。

      “首先,”路德维希清了清嗓子,“我觉得问题在于那些抽空摸鱼。”

      “是这样吗?”

      “如果充分利用那些时间去设计,你就能早点下班。”

      “哦……”

      “如果一定要摸的话,可以留到晚上,下班之后。”

       费里西安诺一头撞上路德维希的肩头,随即又是一阵大笑,从那艰难地抬起来的皱巴巴的脸蛋上,德国人一眼就看出了憋笑已久的痕迹。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意大利男孩匆忙地摆着两手,“我想起了意大利面包装袋上的说明书——”

       路德维希愣了一下,接着脸一黑。“是指‘明明没必要、但还是认真按步骤写下使用方法和图片说明’这种情况吗?”

      “没错!”

      “简单的说明也还是会有人做不到,不如你自己反省一下。”

      “是,我会反省的!”

       费里西安诺蹦跳着上前两步,追上一板一眼走在前面的老朋友。脚下的鹅卵石小路曲曲折折地伸向夜的更深处,透过茂密而漆黑的地中海松的枝叶,唱诗的旋律一声更胜一声,清晰地飘进耳畔。他们已十分接近圣阿纳斯塔西亚大教堂了。

      “你呢,路蒂?”费里西安诺问道,“自从上次听说你去日本出差,就再没听过你的近况了。你过得开心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路德维希低头看着他们的脚,认真地回忆着。“出差之后,我照常上了两个星期班,一周上六天,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或者七点,然后就到了这次休假,我来到维罗纳。”

      “那么下班之后呢?”费里西安诺接着追问,“你还会和朋友们开派对吗?去酒吧,或者迪厅什么的。”

       路德维希的嘴角浅浅地勾起来。他已经多久没体会过对方所说的那种生活了?

      “事实上,你离开以后我很少跟人聚会了,从过去开始我就只是充当你的男伴,不是吗?”说到这儿,他特意留下几秒让费里西安诺笑他。“现在我只是帮基尔伯特遛狗,打理家务,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就是这样了。”

      “不谈个恋爱吗?”

       费里西安诺淡淡地抛出一问。

       路德维希张张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作答。

       意大利男孩咧嘴一笑,“我只是觉得,那样能让你更快乐。”他往前一跃,轻巧地揽住老朋友的脖子,沿着大教堂中洒落的暖光继续前行。“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连我哥哥罗维诺都有男朋友了呢。”

      “那确实令人吃惊。”

      “是吧,你一定还记得他那凶巴巴的样子。”提到自己的哥哥,费里西安诺的声音也软了一阶,“从小到大,只有面对美丽的女孩子,罗维才会暂时放下任性、献上一点儿可爱的殷勤,可是最后他的恋人却是个男人。”

      “恋爱让他变得温和了吗?”

      “完全没有!但是我看得出他比以前快乐得多。”

      “那也不错。”

      “是啊,是啊。我的嫂、嫂兄?是个西班牙人,”费里西安诺打开了话头,“他在一家游戏媒体撰写文章,而罗维诺有一天突然看他不顺眼,在评论里分门别类地列出那篇文章的种种谬误,他说话的口气毫不费力地引起了作者的注意,两人的对线内容加起来差不多能顶上一篇毕业论文了!”

      “让我猜猜,”路德维希点点头。他对那位意大利哥哥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他们觉得打字太浪费时间,于是决定当面讨论清楚,结果……朝着其他的方向发展了?”

      “非常有路蒂风味的解说!”费里西安诺哈哈大笑,“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节奏!”男孩快跑两步迎向路德维希的跟前,倒退着走路,与对方面对面,脸上竟流露着不可思议的委屈之色。

      “知道吗,路蒂,罗维诺前些时候威胁了我!”

      “什么?”

      “他这样说:”费里西安诺清清嗓子,挑起眉毛,换上一副怪异的刻薄表情,“‘听着,费里西,我已经要带个蠢男人回家给老爹臭骂了,所以你最好不要碰巧把土豆混蛋也带回来!我不想玩噩梦难度!’”

       路德维希呆呆地望着对面,急切地调动着脑海里七零八落的语句,好做出尽可能中肯的评论。可是时间无情地流逝,转瞬耗尽了最后一滴。费里西安诺马上就被自己那夸张的姿势累垮了,男孩调皮地转过身去,一抹害羞的笑意从路德维希的眼前一扫而过。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变得多么灼热。

      “哥哥是个笨蛋。”男孩小声咕哝着,自顾自走在前头,“那样的话,我可真要变成可怜的朱丽叶了……”费里西安诺跳上路缘石,踉踉跄跄地玩着独木桥游戏。“……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的士先生走进院子再被踢出去,”男孩扭过头来平视着路德维希,眼睛里闪动着温暖的火焰。“而我只能抹着鼻涕趴在阳台——”

       我才不会被踢出去,就让它变成噩梦难度吧。

       看着费里西安诺的眼睛,路德维希想道。他的心在一瞬间猛烈地颤抖,生怕那想法会不受控地越过思维的屏障,化作声音飞泻而出。黑夜抹乱了男孩脸上的神色,他读不出那玩笑话里的意味。

       你希望那是真的吗?

       费里西安诺轻巧地眺下石阶,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挑起视线瞧着德国人的侧脸,出其不意地伸手在那硬邦邦的脸颊上勾了一下。“好啦,爱紧张的小男孩,”他咧嘴一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呃,是的。”路德维希的声音发闷,像是被什么噎住了。“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

       出人意料地,费里西安诺显露出认真的样子。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我还是要说,在德国认识了你,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事,路蒂。”他停下片刻,“我很开心你会想起来意大利,而且还叫上了我……”

       他没有看着路德维希,碰巧也没有拉着他的手,因此他无法感触对方手心里那无比冰凉的汗滴。

      “答应我,以后也要常常想起我,不要忘了我。好吗?”

      “……我答应。”

       男孩的圆眼睛因快乐而瞠大。“太好啦!”他伸开两臂,踮着脚飞快地转了一圈,蹦跳着向前奔去。他们又一次经过教堂的大门。路德维希只觉得失去了全部的言语,他温吞地跟在费里西安诺的后面,维罗纳的夜色舒展着柔软的双羽,他亲眼看见它们将男孩的身影托起。

       圣阿纳斯塔西亚大教堂唱诗班的歌声渐强,最后一个音阶长久地盘旋在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你还那么小,不要这么快就放弃,”神父轻抚着小男孩的浅黄色短发,“天使,他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你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不是一位天使。”

       回忆,无数的回忆。时而遥远,时而切近,纷至杳来,叩击着内心。

       费里西安诺从不再三向我索要保证,就好像他完全相信,我可以做到我所承诺的每一件事。

       路德维希迈着沉沉的步子,像是跋涉着及胸的深水,有一股力量挤压着他、推着他。

       ……从过去开始就是这样。当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怎么办?”,“我要回米兰,还是留下来?”……“的士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曾经不喜欢这个绰号,那好像意味着我注定只能送他一程。

       从西边吹来的晚风带着阿迪杰河微湿的气息,他们一前一后绕着教堂外围的广场溜达,谁也没有因为疲惫而要求坐在石阶上。

       困倦的小城用它那隐去了名字和来历的风物裹住她的旅人,没有唱词的颂诗也袅袅地散尽。对于路德维希来说,这是一次计划之中、意料之内的旅程,他为之冠名“考据之旅”,却鬼使神差地撇去了一切规划。他只想来见费里西安诺,来维罗纳,再一次和他并肩走在宽敞的步道,让温和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肩膀。

       还要因为不想达到目的地而继续兜着圈子吗?

       费里西安诺的步子越踏越小。男孩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随之而来是一个悠长的哈欠。

       路德维希朝他走过去。

       平生第一次,他主动拉起了费里西安诺的手。

       他看着两只手握在一起,感到陌生,感到了怀念。

       钟摆轻轻敲了一下。

 

       费里西安诺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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